用普通話唸佛咒,難以忍受。這本應是不言而喻的。然而寺廟裡那麼多年輕出家人,早課晚課都這麼唸真言、咒語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,令人唏噓。
用漢字作音譯是件很無奈的事情。名字音譯尚可接受,儘管這仍然有諸多問題,例如不同選字、方言差異、時代音變等。音譯整句、乃至整篇文字,問題就更顯然了。請嘗試理解下面的英文句子,用現代普通話音譯的:
艾姆苟因土拜鴨拜鵝。
若您破譯了這句,恭喜您,不妨再試試這句:
胡來的禱告。
假如寶貝女兒刻苦用功、勤修英文,晨讀操練“拜鴨拜鵝”,晚自修朗朗唸誦“胡來的禱告”,您受得了嗎?
佛法咒語的功德、能力、效用,在在不可思議。其音聲準確之重要性不言而喻。古代佛經譯者避免意譯咒語是完全正確的。遺憾的是,如上所述,音譯是個極不可靠的選項。倘若咒語音譯後面附以原文,就沒有問題了。但很多時候沒有,那就很可惜了。值得慶幸的是,現在這個問題越來越受重視,恢復的條件也越來越好。西方學界用現代語言學工具規整梵文。網上有很多印度教經文朗誦的音聲資料。在華語世界,許多在家居士、學院教授,殫精竭慮、潛心致力於恢復佛法咒語之梵文復原,令人尊敬、欣慰,功德無量。世上尚有藏文、巴利文等資料,這些拼音文字語言,即使音譯,也比漢語音譯靠譜。
鑑於咒語音響之重要,用普通話唸的詬病是廣泛而嚴重的。因為佛經大多是用古漢語、中古漢語翻譯,所以重點是要了解普通話與中古漢語的關鍵性差異。
首先要了解其來歷。“普通話”,不是普普通通的意思,而是普遍交通之語,所以是一個橋梁語言,並且其源頭是一個人造語言。在 Origin of Mandarin Language 裡,外國人可以較中立、客觀地研究語言進展史。關於普通話的源頭,稱:“After moving the capital to Beijing, a creole Mongol-Chinese language called Han-Er was formed over time.....” (當他們把首都搬到北京後,應時,一個叫做“漢兒”的雜交語言出現了。)最後該文總結道:
Mandarin is the youngest language among all the Chinese languages which was initially formed during the Mongol invasion and was significantly changed during the Manchu invasion. | 普通話是中國語言族中最年輕者,起初形成於蒙古入侵,並在滿族入侵後發生顯著變化。 |
Mandarin is a product of the non-Chinese rulers who tried to speak Chinese language using their mother tongue phonology instead of the original Chinese phonology...... | 普通話的誕生,源於外族統治者試圖用其母語的發音法來講中文,而不是用中文的發音來講。 |
However, this language became prevalent even among the northern Han Chinese themselves because they had to communicate with the foreign rulers over many centuries in northern China. | 儘管如此,在北方漢人中,該語言亦流行起來,因為長期以來,他們必須與外邦統治者溝通。 |
除政治力干預外,語言發音的經濟性原則亦令古漢語裡難發的音逐步弱化、乃至消失。例如,普通話以及許多方言裡的j、q、x三個聲母,中古漢語根本沒有;現代的jqx源自原來的gkh。廣東話至今沒有jqx。所以“迦”、“伽”都是g/k音。《宋朝三十六字母》裡的“知徹澄娘”組完全消失,變成今音;在閩語、客家話裡,還能聽到這組字的原來發音,比如“智慧”在閩語裡唸dìwei,其它方言人士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。同樣案例有tadyathā音譯為“怛姪他”,姪音同至,其古音一定類ḍi(梵文羅馬拼音)。現代普通話裡亦不乏同樣例子,比如“耋”字(念dié),實從音旁“至”也。
草原民族對漢語的最大破壞是剔除入聲音,將這一大批字音胡亂歸入平、上、去三聲。原因是他們的語音系統(phonology)沒有短音。入聲說白了就是短音、促音。世界上所有的重大語言都有長音、短音,令朗讀具有豐富的樂感,進而衍生出各種詩律、韻律、曲律、唱腔。入聲的消滅、加上對個別字的韻母改變,極大地摧殘了漢語詩詞歌賦、佛法咒語等等的韻律美感。明朝初立,朝廷頒布《洪武正韻》,意欲正本清源,然傷害已然構成,非人所願之所能為。
佛經翻譯,大多在唐宋之前,所以當時的漢語音譯相當接近梵語原文。特別是,《宋朝三十六字母》與梵文的輔音系統高度對應,比如“知徹澄娘”組就對應“ṭa ṭha ḍa ḍha ṇ”組。梵語也有翹舌音,比如ś就是漢語拼音的sh;而且比現代漢語還要多,比如前述ṭa ṭha ḍa ḍha ṇ。斯拉夫語和梵語看來有千絲萬縷的聯繫;比如Putin,俄語發音是puṭin,很接近中文“普京”,而台灣跟隨美國,從英語音譯成為“普亭”。
拉拉扯扯擺了一堆雞毛蒜皮,目的只有一個:說明用普通話來唸佛咒多麼不堪。佛菩薩全知全能,明瞭您唸咒的苦心,依然會慈悲護持。但是,若能用更正潔的語音來唸,豈非多一份恭敬?咒語是用梵文的實際詞彙構成的,所以誦者可以漸進體察意思、乃至觀想;而中文音譯就像電報文,完全不知所云,唸出來像在炒豆子。梵音朗誦非常好聽!聽起來像是唱誦,其實是文字的正常發音、自然韻律。這和崑曲異曲同工。崑曲要求依字行腔,其中,中州韻入聲字起關鍵性作用。佛咒是佛菩薩在妙境中的自然流露,豈不在形、體、用各方面都完美圓滿?怎麼可能會不好聽呢?
以《心經》咒語首句為例。“揭諦,揭諦”,普通話唸起來是“姐弟,姐弟”,梵文是kate kate。注意e是長音,a是短音、發音接近“厄”。“揭諦”用粵語唸非常接近梵音;“揭”字本是入聲。舉凡有入聲字的方言(語言),入聲大都一致的,盡管具體發音不同。比如一、六、七、八、十、百,在吳語和粵語裡同為入聲,其他數目字都不是入聲。
華人該怎樣唸佛咒呢?最好當然是用梵文。若不行,則退而求次,用古老方言總比普通話強很多,比如粵語、閩語、客家語,及江淮、山東、山西等地某些“土語”。基本原則是:㈠有入聲,㈡最好jqx發成gkh。這些古漢語後裔往往也有尖團音,即某些x音唸作s,比如siddhyaṃtu的漢譯“悉怛多”之首字。
最後,不能不談一個嚴肅的話題─“唵”字。此字梵文是oṃ,大量出現於佛教、印度教,非常重要;本應唸成ōng,卻常被唸作ān,這是不能容忍的!不僅佛法裡這個音重要,在印度教、瑜珈術裡,每個脈輪(chakra)都對應一個音,不是兒戲。若“唵”非要唸作普通話ān,那麼“般(若)”也該唸作bān而非bō?“(迦)葉”作yè而非shè?“(伽)他”作tā而非tuó?三壇真言oṃ ā hūṃ要唸成ān ā hòng嗎?所以在寺廟或道場,我若聽到咒語、真言裡人們唸ān ān ān,立刻就遵師囑、敬而遠之了。